网络鉴黄师：视频里的男人是姐夫

于秀芳是一位网络鉴黄师，干这一行，最怕在视频中看到认识的人。没想到，这事还真被她碰上了……

（图文无关）

1

“秀芳啊，你赶快回来，小凤又在家发疯了，她拿着菜刀嚷嚷着要去砍了王建国……”电话一接通，婆婆焦急无助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正在开会的我，强稳住心神安慰道：“妈，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回来。”来不及多言，挂断电话，我跟主管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忙忙往家赶。想到家里又开始发疯闹腾的大姑姐罗美凤，我急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来我家住了大半年，把我们家折腾得人仰马翻，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有丝毫的怨言——因为大姑姐之所以发疯，与我有着密切的关系。我叫于秀芳，成都人，是一家个性化资讯网站的内容审核员，我们这一行还有个令人无限遐想的俗称——网站鉴黄师。我的日常工作就是鉴定网站用户每天上传的图片、声音、视频、文字等内容是否含有色情暴力等违法违规的内容。网上很多人都羡慕我们拿着高薪光明正大看小片儿，还是真人实战版，肯定爽翻了。其实不然，这是一份对心理生理都极具挑战的工作，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压根做不了这一行。

2014年年底，我通过内部招聘，从人事转到内容部做了网站鉴黄师。应聘时还做了心理健康测评和抗压能力测试，各项条件都符合才能转岗。正式上岗前，我也以为这是一份收入可观，活又轻松，同时还能满足下好奇心的工作，可真正干起活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错的多离谱。我们部门分为视频、图片，声音，文字四个大组，新人一般从文字鉴定做起，每个月轮岗。其中，视频内容的鉴定是压力最大的，对人的心理生理伤害也最大。我刚开始做视频内容鉴定时，确实有点激动兴奋，心里暗戳戳地呐喊：“啊，要看小片儿了啊！”但这股兴奋劲儿在第二天就偃旗息鼓了，因为看了几百条违法违规的视频之后，我的生理心理都出现了异样，不仅头晕眼花还恶心想吐。我在这一行干了3年，时间长了就发现涉黄之类的都不算什么，那些暴力血腥的恐怖画面才是最难承受的，对心理的伤害非常大。所以我们内容审核部办公室的旁边就有一个心理咨询室，有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每月定期对我们进行心理疏导。除了生理心理的折磨，在人际交往方面也很憋屈，做了网站鉴黄师后，我不敢与人谈论我的职业，因为羞于启齿，更怕引起误会。除了我老公，我的婆家、娘家亲人都以为我还在做人事工作。

这种偷偷摸摸的隐瞒，直到2015年8月13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才真正被揭开。那天，跟往常一样，我正在审核视频，却在一则剪辑的《权利的游戏》视频中，发现了一段时长18秒的色情片段，看背景应该是酒店针孔摄像头偷拍的内容。为了贩卖这些色情视频，一些不法分子为了躲避审查，会在一条正常的视频内容中穿插数帧色情画面，画面上标注联系方式。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我们在审核时，不能快进，必须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完每一帧的画面。当我按照惯例准备给这则视频标注涉黄等级时，突然发现视频中男人的脸看起来有点眼熟。我放大一瞧，居然是我大姑姐的老公王建国，但视频中的女人却不是我的大姑姐罗美凤，而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这个画面非常高清，男人下巴处那颗肉痣都清晰可见，所以我很确定视频里的男人就是王建国，不是我看花了眼。看着眼前各种不堪入目的画面，我气得差点儿没忍住砸了鼠标。

2

如果这事儿发生在我闺蜜或者其他亲人身上，我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把这件事告诉对方，但发生在大姑姐身上，我犹豫了。一方面，干我们这一行本就忌讳看到认识的人。岗前培训时，我们主管曾说过，如果你在工作过程中看到了认识的人，就当不认识一样处理，否则于公于私都有可能带来无尽的麻烦。另一方面，我跟大姑姐罗美凤的关系并不融洽，虽是亲人，但感情还没深到让我为了她抛弃职业道德的程度。而且只要回想起过往她刁难我的点滴画面，我对她的恨又会更深一分，良心的谴责又会少一点。记得老公领我第一次见家长的时候，大姑姐当着我的面，直接吐槽说我带的礼物太廉价，囧得我当时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全然不顾我的窘态，她刨根问底打探我的家世背景，当我说我的学历是本科，父母都在农村，以种菜卖菜为生计时，她漫不经心“哼”了一声。饭桌上，她看似玩笑却满嘴戏谑地问我：“哎，你跟我弟在一起，是你追的我弟吧？”她那笃定的语气，带着鄙夷的眼神，好像是我上赶着要跟她弟弟谈恋爱一样，让我觉得很屈辱。要不是我老公和公婆比较明事理，这婚事估计早泡汤了。

大姑姐一直不太喜欢我，在我结婚后也没停止她挑剔的眼光。比如，嫌弃我的穿着打扮土，然后带着高高在上的得意神情，送我一些她的旧衣服首饰，还不许我拒绝。我生孩子后没有奶水，她在我床边看着婆婆给儿子喂奶粉，一脸阴郁地对婆婆说：“别给她喝鸽子汤了，多准备些鲫鱼汤，好下奶。”幸而婆婆对大姑姐疼归疼，但还是明理的，直言我剖腹产，现在喝鲫鱼汤不利于刀口恢复。结果大姑姐一句“真矫情，还以为农村来的姑娘更皮实了，也是中看不中用”，让我的心瞬间碎成了渣渣。完了，她还补一句：“秀芳，你看看我妈对你多好，你这要嫁到别人家哪有这福气! ”这样的事儿时有发生，导致我一看到她心里就烦。不过虽然我和大姑姐关系不好，但她对我老公、我儿子很好，而且我婆婆对我也不错，不仅悉心照顾我月子，我儿子也一直是婆婆帮忙带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愿看到大姑姐被姐夫蒙在鼓里，纠结了一星期后，还是决定告诉她。鉴于我跟她这种不太和谐的姑嫂关系，我不好直说，便试了许多方法暗示她“姐夫王建国出轨”的事情，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我还用手机拍了一张王建国跟那陌生女人在床上纠缠在一起的照片，原本打算注册一个*小号匿名发给大姑姐的，后来想着这些资料都不能流出去，此法也作罢。就在我犹豫不定、纠结万分的时候，2015年秋季开学时，我意外得知大姑姐的女儿从私立学校转到了公立小学读书。我觉得奇怪，便向婆婆打听原因，婆婆说是因为姐夫的公司遇到些问题，资金吃力，而侄女上的私立小学学费太贵已承担不起，所以便转去公立上学。我心里“咯噔”一下，担心王建国是在转移财产。

（图文无关）

3

我怕大姑姐吃亏，只能在大姑姐来家里的时候明示：姐夫王建国出轨了，让她别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女儿身上，多关注一下姐夫的情况。与我预想的差不多，大姑姐杏眼怒瞪地斥责我不安好心，挑拨他们夫妻关系，尔后是有些羞恼的脸红，准备岔开话题。没办法，我只得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并把手机里拍下的照片放到她面前。我永远也忘不了大姑姐在看到姐夫那些不堪画面时的表情，我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刻她的呼吸都停了一拍，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滑动屏幕时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一样，然后像被抽走了魂儿一般，呆坐了2分钟。缓过神来之后，她爆发了撕心裂肺的哭声，说要立马去撕了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被我婆婆摁了下来，说从长计议。经此一事，我婆婆也知道了我的工作内容，她说我干的工作不正经，要求我辞职重新找工作。无奈之下，我只能拉来老公做同盟，从薪资待遇、工作职责到对社会的意义等各个方面终于说服我婆婆勉强接受了此事。不过她老人家心理膈应，又忧心大姑姐的事，对我冷脸了好几天。半个月后，大姑姐和王建国婚变的消息传了回来。婆婆坐立难安，要去大姑姐家给她撑腰。婆婆说得有个主事的男人一道去才行，而公公早已病逝，我立马命令我老公请假回家。

2015年9月19日，我和老公还有婆婆三人一起去了大姑姐家。那天，大姑姐的公婆也来了。婆婆的本意是希望双方老人给王建国施压，让他洗心革面好好跟大姑姐过日子。我也探过大姑姐的底，她内心深处也是不想离婚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再说还有孩子的牵绊。可面谈的时候，王建国不仅没有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当着众人的面列出了大姑姐的两大罪状。第一条就是怪大姑姐没有给他生个儿子，他辛辛苦苦打拼下的江山后继无人。这些年，大姑姐也拼过二胎，但都没有成功，主要是当年生女儿时伤了身子，不易再受孕。2013年年底，两口子还去做过试管，不仅没成功，大姑姐反而因为打了太多激素针，身材发胖变形。这也成为了大姑姐的第二条罪状，王建国说她不修边幅，邋里邋遢，没个女人样。我被王建国的无耻气懵了，完全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无耻到如斯地步，寥寥数语就直击妻子命脉，不仅把自己的责任甩得干干净净，还把黑锅扣在了对方头上。而之前口口声声说只认大姑姐一个儿媳的王父王母，此刻端坐在沙发上像两只乌龟一样缩头不语。婆婆当即气得直拍桌子，高声喊道：“你们王家，太欺负人了，你……”话还没说完，她就晕了过去。那场谈判就此不欢而散，我和老公急忙把婆婆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气急攻心所致。

4

婆婆出院不久，王建国和大姑姐正式打起了离婚官司。老公因为工作原因并未在家久留，婆婆身体欠佳，大姑姐的离婚官司一直是我陪着她一起的。王建国非常狡猾，不仅提前转移了财产，还把小三藏得无影无踪，各种痕迹清理的干干净净。大姑姐想通过王建国出轨是过错方多分财产，可拿不出直接有效的证据出来。大姑姐便要求我把之前给她看的照片发给她，可出于职业素养，照片已经被我删掉了。在开庭的前两天，大姑姐提着一个市价两万多的名牌包到我家，说送给我。看着眼前的包，再望向大姑姐形容枯槁的样子，我知道她另有目的。果不其然，大姑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芳芳，姐求你个事儿，你一定要答应。你去你们公司帮我把王建国出轨的视频偷出来吧，姐真没办法了，你帮姐这一次，姐一辈子都记你的好。”虽然很不忍心，我还是把大姑姐递到我手上的包，轻轻地往她怀里推了推：“大姐，对不起，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了。我签了保密协议的，如果我把视频拷贝出来，被公司发现了，我是会被公司起诉的。对不起，大姐。”“你不说，我不说，你们公司怎么会知道呢？”“大姐，公司有监控程序的。”“那你当时怎么可以拷出那张照片的呢？你把那张照片给我也行啊！”“可是，当时给你看过后，我就删掉了，这本来就是不合规的。”“哼，不想帮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扯这些有的没的！”大姑姐明显不悦，最后嘴里嘀嘀咕咕，“白眼狼，白瞎我妈我弟对你这么好了，胳膊肘朝外拐的东西。”因为缺乏证据，在这场官司里，大姑姐一直处于不利位置。王建国也是做得绝，不仅把公司的账面做成了负债状态，家里的存款都被他提前以各种明目注入了生意里。

最后，大姑姐只得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和女儿的抚养权，王建国每月支付抚养费2000元，直到女儿满18岁为止。大姑姐离婚后天天以泪洗面，她自己吃不下东西就连饭都不煮，孩子放学回来饿了只能吃泡面。婆婆知道后，心疼不已，亲自去接她们娘儿俩回到了我们家居住。离婚的打击使得大姑姐一下子暴瘦了二十斤。大侄女甜甜也沉默寡言起来，再不见往日活泼开朗的样子。2016年初，王建国再婚，婚后不到半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且生意又做得蒸蒸日上起来。还未从离婚的打击里走出的大姑姐得知这一消息，悲痛气愤得发了疯。2016年8月9日，她大闹了王建国儿子的满月酒。结果，王建国的现任妻子报警了，大姑姐被带到警局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

（图文无关）

5

从警局出来后，大姑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整天找我茬儿，我一回家就对我骂骂咧咧，看我的眼神就像仇人一样。起先她责怪我不该跟她讲王建国出轨的事儿，她说如果她不知道这事儿，就不会跟王建国闹，这样王建国就不会顺坡下驴提离婚。其次，她又责怪我在她打离婚官司的关键时候没有帮她拿到王建国的出轨视频，害她被王建国算计得如此狼狈。她说她离婚了都是被我害的，一会儿骂我是白眼狼，不帮自家人，一会儿又说我是扫把星，触了她的霉头。好在老公和婆婆还算明理，没有把大姑姐离婚的失利算到我头上，也温言软语安慰我宽心。如此，我才能在这些委屈中抽身出来，不至于抑郁寡欢。但大姑姐就不那么容易抽身了，她住进来我们家大半年，动不动就发疯，我上班时间经常接到我婆婆求助电话。

2017年4月8日，正在开会的我再次接到婆婆电话。我飞奔回家，刚进门在玄关处，正弯腰换拖鞋时，一个高约15厘米的玻璃花瓶贴着我脑门飞过，重重砸向了我身后的木柜，玻璃碎了一地。我腿一软，吓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软乎乎的儿子哭着扑进我怀里，我才回了魂儿。菜刀还在大姑姐手里，婆婆怕大姑姐伤到乐乐，从背后抱住大姑姐不撒手，两人拉扯了半天，婆婆才把大姑姐手中的刀抢过来。她心里憋了口恶气，这口恶气，不撒出来她难受，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也只能是我当这个出气筒了。同是女人，我理解她的痛苦，可凭什么我这个弟媳妇就该成为她不幸的发泄口呢？平时语言暴力就算了，反正我工作忙，周末也经常加班，跟她待一起的时间不长，为了老公和婆婆，我忍忍就算了。可这次都动起手了，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可能就要血溅当场了。我要再忍着她，我也得发疯。婆婆见我瘫坐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上前扶我起来，颤着声音跟我道歉，说大姑姐不是故意的。

我没吭声，把儿子推到婆婆怀里，冷着脸对大姑姐吼道：“罗美凤，你闹够了吗？我敬你一声姐，念着你正承受着离婚的痛苦，一直对你百般忍让，可你今天真是太过分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离婚真是我害的吗？“王建国早就出轨，早就开始谋划转移财产跟你离婚，我不过是偶然间发现了他出轨的事实，基于好心才告知你，我哪里对不起你了？“难道我没告诉你他出轨的事，你就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吗？你知道的要再晚一些，说不定连现在那套房子都分不到。”大姑姐久久没有言语，抱着头蹲坐在地板上痛哭起来。婆婆也在旁边悄悄抹眼泪，儿子看到我们都在哭也跟着哭起来。我没心情安慰她们娘儿俩，转身抱起儿子就离开了家门。

6

我带着儿子去了游乐场，把儿子安顿好，我掏出手机给老公下了最后通牒，让他立即回家处理大姑姐的事，不然这日子就不要过了，我带着儿子回娘家去。意识到问题严重的老公，请了假赶回来，给大姑姐预约了心理医生。我陪着大姑姐治疗了半年，她才慢慢恢复了正常，不再暴躁易怒，做一些偏激的举动。2017年下半年，大姑姐精神状态比较稳定后，我建议她再次和王建国打官司，他儿子就是他婚内出轨甚至可以说是重婚的证据，但大姑姐身心俱疲，不想再与王建国有任何牵扯。2018年开春后，大姑姐卖了房子，说要带着女儿去深圳发展。离开前那晚，大姑姐来找我谈心。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神色温柔地说：“芳芳，这一年真是辛苦你了，不仅要忍受我的无理取闹，还不计前嫌陪我治病。对不起，大姐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我也紧紧回握住大姑姐的手，连忙摇头道：“大姐，我不辛苦的，咱们是一家人，本来就应该守望相助。”“对，我们是亲人，是一家人。幸好，幸好我还有你们。”大姑姐喜极而泣，拥抱着我哭了起来。

那一晚，我们姑嫂俩彻底敞开心扉，聊了半宿，那些隐藏在心底的隔阂与不快都随着这次谈心而烟消云散。在机场，大姑姐跟我们一一拥抱道别，走到我老公面前时，大姑姐揪着他领子郑重地说：“罗伟，芳芳是个好姑娘，娶了她可是你上辈子积德修来的福气，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要是让我知道你不老实，姐第一个不饶你!”老公点头如捣蒜：“放心吧，大姐，我会的。”目送着大姑姐牵着侄女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和婆婆泣不成声，心里不停默念“一路平安”。如今大姑姐依然单身，但事业发展得不错，已经在深圳龙岗区买了房。也不知是不是报应，大姑姐离开成都后，王建国的公司开始走下坡路，2020年疫情，王建国的公司没能撑过那个严冬，倒闭了。老实说，大姑姐拿玻璃花瓶砸我的那天，我真的委屈地哭了一夜，暗骂自己不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让自己惹祸上身。可现在我想想，如果时光重来，我肯定还是会选择告诉大姑姐那件事情的。因为——我们是亲人。现在，家人都接受了我的这份工作。关于我的这份工作，因为涉及到的内容既敏感又让人好奇遐想，所以大家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份神奇的工作。但在我看来，鉴黄师就是一个过滤器，虽然工作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但我们在努力地过滤掉有害信息，争取为大家带来一个和谐的网络环境。不说多么伟大，但这确实是一个对社会有益的岗位。

本文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作者 | 韶华

排版 | 蝈蝈